王老万是村里的能人。
村后有一大片荒山,从我刚开始会满山疯跑,王老万就在山上开荒了。
他老穿着一件蓝色的洗的有些发白的中山服,干活热了,就脱下来,露出一件打着补丁的背心,和精壮的肌肉,尤其是手臂上的肌肉冒起,每一锄下去都能将地狠狠凿个窟窿,让地都能抖三抖。
垦荒是个体力活,也是个细活,先把树给放倒了,根子用专门的橛子一点点的掘出来,不掘出来等开挖的时候伤锄头,种的东西也长不好;然后把剩下的荒草一把火烧掉,秋冬季用铁口很深的锄头挖开,晾着,等到第二年再用浅口的锄头挖细了,撒上肥料,种上庄稼。
他一个人开出了好多亩的荒地,又舍得干,很快就盖起了三间大瓦房,还娶了个又年轻又秀气的媳妇儿,是村里许多人羡慕的对象。
我小时候老去山上看他开荒,一来二去很熟了,正好我父母想给我找个“干大大”(认的干爹),就找到了他。
据说当时王老万还犹豫过一阵,因为村里想找他认干大大的小孩儿家多的是。
王老万平时很少喝白酒,但一喝起来三两个人都不是对手。
我六岁那年多病多痛,母亲找人看了看,说是需要过个“关口”,就请来一个端公做法事。
过“关口”需要请很多人,我的干大大王老万也来了,抱着我“上刀山”“下火海”,过了一道又一道“关”。
他打着赤膊,肌肉绷得像铸铁一样硬。
最后吃饭的时候,他一只手一直抱着我,就像我真的是他儿子一样。
另一只手拿着土瓷碗,一仰脖子就是一碗酒,来者不拒,直到烂醉如泥。
那个时候,他大概知道自己再不可能有儿子了。
我的干妈,王老万的秀气媳妇儿怀了两次孕,都流了。最后一次时,医生直截了当对他说“别折腾了,怀不上了。”又指着他媳妇儿的肚子补了句:“这儿不行。”
或许是从那次回来开始,王老万就开始去村头的万仙茶铺子里和一群酒鬼一起喝酒了。
偶尔听着别人闲言碎语地问起他怀小孩儿的事,他沉默得更厉害了,终于有一次没忍住,回去借着酒劲打了媳妇儿。
他媳妇儿跑回娘家,很快就跟他离了婚,他的寡居老娘气倒在床上,再也没有起来过。
王老万从此不干活了,肌肉全都松弛了。
山上开的荒地又重新荒了,三间大瓦房到处漏风漏雨,杂草都长到房顶上去了,他每天都在万仙茶铺里喝酒,有时候喝醉了回家连门都不开就睡在房檐下。
老远见到我就开始躲着我,他今年该有五十多岁了吧,我都不知道有多少年没见过他的样子了,我甚至都想象不了他现在会是什么样子。
村里人也都忘了,曾有这么一个能人了。
酒是穿肠毒。酒故事可以多看,但酒一定要少喝。一个人无论有怎样的痛苦、怎样的过去,无论出于何种缘由何种目的,一旦选择用酒来麻醉和逃避,这辈子活没活过就没什么两样了。